我在家看《百年酒馆》。这是2016年LouisC.K的一部只有十集的情景剧。虽然短,但是导演用这部剧表现了很多他对人生的认识。这部剧,业界始终没有定论,到底是一部喜剧还是悲剧。在家长里短的故事之余,导演还借酒馆里的酒友之口讨论过Donald Trump和 Hilary Clinton的竞选,讨论过黑人的社会地位,讨论过人之性事,讨论过人与人相处之间的强弱之分。很多。

有关政治。也有关价值观。还有人的心理分析。酒馆嘛,人的状态都是松弛的,显而易见,也就说出了很多人无关政治正确与否的真实想法。

这部剧还没说完。这是一部情景剧,剧情绝大部分都发生在这个名字叫Horace and Pete的小酒馆里。剧情是以人们的语言发生碰撞而推进的。而这部剧的影视语言恰恰又是非常暴力的。所谓暴力,我是说人的语言相互击撞相互伤害的程度。但是,从剧情的层面上理解,人物心里的悲苦多嘛,到嘴上多是不饶人的。

我看这剧的时候,常常有代入感受。因为家里就藏着几个一言不合开嘴伤人的祖宗。

无事相安,有事随时就是一部悲情喜剧大片的脚本。我对此抱的态度,也是无可奈何的。就像曾经遇见的波兰籍的教授,说话办事常常不通人情,无礼相持。每天来上课,还没开课,就能感受到他辐射出来的负能量。后来我跟别的留学生偶尔聊起,我说这可能归根于他的国籍。国家的苦难常常可以影响一代或是千秋万代的国民性格。波兰嘛,二战遭了大难。水深火热的土壤生不出温柔,自是当然。反观自己的民族,也是一样的情形。

说远了,今天我就是想说说我姥姥。我姥姥说话极不中听,总是出口伤人而不自知。昨天进门,见我一身吊带背心,问我这衣服是不是租赁的。潜台词就是,我且穿不脱这身衣服,要发挥我“租”回来钱的价值。坐下来吃饭,老太太吃得极慢。我吃完了,坐在椅子上和我妈逗乐。她说,呵,我觉得不脱衣服还凑合,一脱了衣服,膀大腰圆的。我妈赔笑。我没吱声。后来,我买的鞋子邮寄到了。

是一对Kenzo的黑皮鞋。鞋面上绣有虎头,就是传统logo的样子。我姥姥探着头看了一眼,后又上厨房跟我妈一声碎叨,小时候我太姥姥给她做过一双黑面的绣花鞋,全校没人穿,她穿得那对鞋子,是又羞又恨,别提多难看了。我把鞋子放回鞋盒。直到她出了门回家,全身才得劲。

今天晚上,大概八点的样子,我爹娘没有回家,我在沙发上看《百年酒馆》第七集,我姥姥敲门进来了。她在家里绕了一圈,从阳台上收了衣服,又转进屋里。我在沙发上,没当回事,继续捧着电脑看。这一集,是讲Horace在酒馆里勾搭了一个黑人妹子Rhoda,二人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在餐桌上聊天。

很正常,礼貌地坐下来,二人开始喝橙汁吃scrambled egg。这个时候,我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到了我身边。歪着头,一起跟我看着屏幕。Horace说,啊,我有两个小孩。一个是儿子,23岁。另一个女儿,也23岁。Rhoda说,那就是双胞胎了。

Horace说,噢,不是。迫于无奈,和盘托出。于是又把那个在婚姻中出现危机的时候和自己妻子的妹妹搞到了一起的故事重新说了一遍。而这一遍,又多了一点信息,原来那个毒嘴的女儿和不认父亲的儿子是表兄妹,是两个妈生的。深圳今天气温不高,我还穿着昨天那套吊带睡衣,电脑在膝盖上喷着热气,我拳头里握着一层薄汗。我甚至不敢回头看我姥姥。

又觉得在这个时候关掉电脑,显得自己过于局促不安。话机一转,二人开始谈论昨夜。二人对话充斥着弟弟妹妹各种屏蔽词。我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开始脑补,我姥姥不懂英文,字幕走得这么快,况且全是如此隐晦文白的表达。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告诉自己。

结果冒出来一个

“your vagina is very nice.”

“ Oh, I picked it outmyself.”

Horace伸手摸摸Rhoda的脖子,俩人就transgender开始了讨论。冷不丁,“噢他还要摸摸这小伙儿有没有喉结。”

我停下来,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和我姥姥解释,transgender 是美国2016年很具争议性的一个议题。包括他们是否能有工作,受不受歧视,去什么洗手间,他们的人权如何被保障,都是2016年的热题。而这部剧呢,正在表达他们如何看待变性人的身份的转变。

我姥姥若有其事的点点头。我看了看进度条。我点了继续播放。

Rhoda要离开了,打开门,Horace患了癌症的妹妹就在门口。我姥姥突然高喊:“他老婆?”“他老婆的妹妹?”我说:“不是,就是他妹妹。”

Horace没说话,拥上从医院刚拿回确诊结果的妹妹,低着头,全是泪。我姥姥跳起来,“就是他老婆的妹妹!”

这部剧看完了,我打开《见字如面》最新的一期。我说,姥姥,这个好看,咱们看这个。张涵予张口,我扭头瞄她,我姥已经歪头,睡着了…

她嗒嗒嗒得走了,合上了门儿。我说,这真是尴尬诡异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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